安平村离柳安镇极近,不过一炷香的脚程便到了。
村子并不大,房屋格外简陋,甚至不少已经露了顶。
“前段时日突然下大雪,把不少房屋的屋顶都压塌了。”女人对乔绾解释道,说着眼圈泛了红,“村子里的牲畜冻死了大半,不少人也冻死在那晚上了。”
“官府无人管吗?”
“谁来管?这卖炭的大商户和官家都勾结着,官家又和陵京那边的世家走得近,谁敢管啊……”
乔绾听着女人无奈的语气,心里蓦地难过起来。
她从未想过,她口中极其喜爱的雪花,落在寻常百姓的头上,却成了砸下的一块块巨石。
二人又走了好一段路,乔绾看着前方仍旧破落的土屋,转头看向女人:“大姐,还要多久才到?”
女人愣了下,转头看着她,好一会儿低下眼,指了指前路:“就在那儿。”
乔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见一片荒芜。
乔绾皱眉,蓦地感觉肺腑被尖锐的物件抵了一下,继而响起一声凄厉的哀嚎声,几滴温热的“水珠”溅在了她的脸颊上。
乔绾茫然地伸手蹭了蹭“水珠”,指尖颤抖了下,她只看见满手的血红。
浓郁的血腥味顷刻席卷而来。
她猛地转过身,方才还站在她身旁好好说话的女人,此刻已经倒在地上。
而她的右手手腕处,赫然多了一个血窟窿,染红了一地的雪。
地上,是那个熟悉的十字箭矢。
“下次是脑袋。”牛车上,温柔的嗓音传来。
乔绾睁大双眼看向慕迟:“你做……”
话却在瞥见女人右手掉落的剪刀时戛然而止。
剪刀的手柄还缠着白色麻布,因着经常使用已经泛黄。
她看向地上的女人。
她方才想杀了她。
“为什么?”乔绾迷茫地呢喃。
女人见事情败落,抓着她的衣裙,全然不顾自己的手腕,趴在地上满眼哀求,嗓音嘶哑:“小姐,您行行好吧,我们真的没有烧的也没有吃的了,我的女儿才五岁,我不能看着她被卖了,她才五岁啊……”
乔绾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难以克制地颤抖着。
她抬头,不远处的村民都在看着她,看着她身上的绸缎衣裳,看她腰间的钱袋,也看牛车上的慕迟。
他们不敢上前,却在踟蹰着,等待着她的反应。
“小姐,求您了……”女人仍在不断地乞求着,地上的雪与血早已沾染一大片。
慕迟也在看着她,若是他,他不会留活口。
可……明明她此刻已经知晓了种种丑恶,他眼睁睁看着她的天真娇蛮,随着一路北上而荡然无存。
然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陵京时那个穿着绸缎华服、拿着镶玉金鞭耀武扬威的恣意少女。
他也在等她接下去如何做。
乔绾闭了闭眼。
她知道这些人在忌惮着慕迟。
她也知道,这些人心中在想什么。
若是方才女人成功杀了她,他们会将她的银钱分而抢之;
若是她动了恻隐之心,一只手换银钱,比一家人的命划算多了,哪怕她不给,这些人也会拼命上前。
可是,乔绾死死攥着钱袋。
她救不了这些人。
她也需要这些钱撑到楚州。
“小姐……”女人的声音逐渐低弱。
乔绾死死抿着唇,下刻猛地将自己的裙摆抽了出来:“你方才意图杀我,现下竟还好意思同我要银钱?”
女人眼底的泪流了出来:“小姐,我把这条命赔给您……”
乔绾蹲在女人跟前,用着最为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她:“你的yihua命不值钱,方才若非我兄长,此刻趴在地上哀求的人怕是我了吧。”
她边说着,边嫌弃地在女人的衣裳上蹭了蹭手上的血迹,站起身走到牛车前,面无表情地牵着老牛朝前走。
女人趴在地上,死死地护住自己的手臂,再没有开口。
村民们见状纷纷后退开来,让出了道路。
一直走出村子,乔绾坐上牛车,怔怔地拉紧缰绳,晃晃荡荡地朝着前方行去。
慕迟看着她沉寂的身影,想到了什么,不觉低笑了一声。
他从来不介意白染上黑,不介意看见人间变成炼狱,甚至满心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