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收的田租又不会少。”
扶苏面露尴尬之色,试探道:“男人,服徭役去了?”
“不是皇帝徭役,哪个男人不想在家?修长城,远哩,都走两年了。”女人冷冷一声,粗黑的手不断擦拭着额头汗珠。
“娘,莫伤心,还有我……”少年低声一句。
女人突然恨恨的黑了脸,没好气道:“你?你是没长大,长大了还不是修长城,要不就跟你叔一样,去南边当流民,这日子苦着哩,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以前都说打完仗就好了。”
“现在打完仗,日子没见好,倒是男人不见了。”
“还不如打仗的时候。”
“至少那时候每年还能见见自己男人。”
扶苏满脸难堪,一时也沉默了。
他没法辩解。
他看着少年,认真道:“后生,你父亲会回来的,不会太长时日。”
“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说完。
扶苏对女人深深一躬,却不敢继续多待,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实无颜面对女人的愤恨。
公子高跟将闾也是对着女人深深一躬,匆匆离去了,回来的途中,三人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很压抑低沉。
等三人回到牛车,嵇恒淡淡的扫了三人一眼,并没有去询问,只是让随从将在路边吃草的水牛,拉回正路上,然后用力抽了一鞭子,一行人继续哒哒的上路。
天昏时分,秦亭到了。
官吏难做!
暮色时分,清风习习。
嵇恒等一行人进到秦亭的大庭院。
刚一踏入,便有一个持戈的老亭卒迎了过来。
“这是秦亭,几位可是公务?”
扶苏拱手道:“我等乃丞相府治下官吏,奉命前来秦亭,修撰相关秦史。”
说完。
扶苏从袖间取出一份验传。
老亭卒接过验传,仔细看了几眼,点了点头,朝里道:“上吏稍待,亭长,有官宾。”
“听见了,来也!”大亭院中遥遥一声,声音洪亮浑厚。
随着话音,门中走出一人,身材适中,面目开朗,头上一顶矮矮的,绿中泛黄的竹皮冠,倒显得颇为新奇,颏下留着一副短须,使本有些随性的脸颊上,又平添了几分成熟跟多智。
其步态语调又给人一种练达。
刚走出石门,便遥遥拱手作礼而来,走到众人面前三尺处,便躬身笑道:“上吏远道而来,多有劳苦,小吏有礼。”
扶苏面露惊异。
他上下打量了这名亭长几眼,对此人也多了几分好奇,但也笑着一拱手,回敬道:“算不得什么上吏,不过斗升小吏,敢问亭长高姓大名?”
“有劳上吏动问,小吏并无姓氏,本名十月,我嫌弃这名俗气,就自作主张换成了时岳。”说着,这名亭长自己也笑了起来,声音中带着几分豪爽跟豁达。
扶苏也笑着道:“确实好听不少。”
“时亭长,我等欲在贵亭歇息两日,或有公务相托。”
“好说,不歇息没公务,那要我这亭治何干,时岳绝不误事,上吏若有需求,尽说无妨。”
扶苏满意的点点头。
他对这叫时岳的亭长很是满意。
这个亭长没有宫中官吏那般卑俗唯唯诺诺,既似有官风又颇具俗尘的干练,接人待事如沐春风,让人生不出不满。
简单聊了几声,扶苏将自己的验传,给了这名亭长,在一番仔细查看后,亭长小心的将验传交还给了扶苏,而后侧身相让,一拱手说声‘上吏请’,便陪着扶苏等人走进了亭院。
大秦的亭除了是乡以下管辖里(村)的基层治所,还兼作接待来往公事吏员的驿站,并担负传邮公文职事。
因而大秦的乡亭治所大都设在水陆方便的渡口或道口。
秦时的标准亭院是六开间,三进深,左右两分。
第一进右三间,住的是传邮骑卒。左三间住一名管邮件的小吏。
第二进右三间是亭长室,左三间是接待过路官吏的宾客室。
第三进是后院,是庖厨、库房、马厩与亭卒待的地方。
一行人刚进入亭长室,时岳便高喊一声:“还不快给上吏上热汤。”
话音刚落。
就有一名中年小吏捧着大盘,里面摆着大小两套陶壶陶碗,而后先用相对精美的小陶壶,熟练的给扶苏跟亭长斟好热汤,而后才依次用大陶壶给公子高、嵇恒等人斟热汤,态度十分的低微,满脸赔笑之色。
嵇恒面色淡然。
他平静的看了亭长跟小卒一眼,默默的端起陶碗饮用热汤。
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亭长接人待物很有一套。
至少让人生不出厌恶。
而且从来到亭里,便能感到这个亭颇有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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