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着一棵茂盛的杏树,缓缓坐了下来:“你自己结了杏,我可就不给你带了啊!”
他翻开一个布袋,内里是一捧黄澄澄的甜杏,信手撷了一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别误会,这是我的!盐渍过,甜的,你还没吃过吧?想你生前死后都吃不到了,我好心替你尝一尝。”
“最迟下月初二,我便可以去寻你了。以你的满腹圣贤,这么些年,总该在地下混出了些名堂来吧?加之我逢年过节便给你烧些纸钱过去,怎么说也该有权有势了吧?说好了,下月初二我去寻你,你可不能吝啬,这么多年没吃过好酒好菜,可就指着你给我接风洗尘了……”
“十二年,你都走了十二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人间处处都是变化,与你走时好些都不太一样了,我有空便写信给你,这么多年,你可有收到?”
“子芳,我心中有愧啊……我同涵丈说我孑然一身,了无遗憾,我骗了他……”
“你走那一年,绪风河还是泥沙洪流,你没能看到它如今清明的模样,我替你看到了。可是荒山变绿林,我见不到了,谁来替我看呢……”
夜深,鸟宿,河岸杨柳枝簌簌而动。吕襄瞑目,四处奔波有些疲累,不知不觉中入了梦,他一手及地,静静地垂落在温润的浅草中。
彼时,树上一颗熟透的红杏落了下来,恰好落入那怀中的布袋,布袋侧歪着,从上口落出几个惹人喜爱的杏子来,它们安然停驻在吕襄身旁,宛如在伴着一位故人入眠。
容悦回到悲台的时候,已是戌亥之交,路过后苑时,瞥见一眼火光,萤萤地燃着,江令桥盘腿坐在火焰旁,怔怔地望着那橘红色的光焰,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里投着纸钱纸锭。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容悦在她身旁坐下来,四处看了看,“你兄长呢?”
闻声,江令桥的思绪这才飞了回来,她看了他一眼,又回头往火光中洒了几个纸锭。
“我找不到他。”
容悦无声地做了个“哦”的口型,复又问了句:“他是有什么事么?”
江令桥抬起头来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兄长有事,向来不会同我说的。”
“确实。”容悦没多想,一句话脱口而出。
这是什么意思?江令桥下意识探寻地看着他——一个以杀戮为营生的刺客,向来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她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你什么意思?”
容悦从她手中拽下几张纸钱,干笑了两声:“没事没事,中元节,我陪你过!”
“好啊你,”江令桥眼睛圆睁,“怎么还有借纸钱的?”
容悦理直气壮:“我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爹我娘若是知道被你抢了吃穿用度,小心他们夜半来找你。”
“正好,反正咱俩住在一起,中间就隔了道帘幕。他们若是来找我,那我就只能找你作人质了。”容悦亮了亮腰间的羊角匕首,大言不惭道,“用你送的刀……”
江令桥望着他手里的纸钱,嘴里开始吐成语:“饥不择食,丧心病狂……”
容悦一把捂住她的嘴,一本正经地唬道:“亡人在此,当心口舌。”
闻言,江令桥没有再吐成语,开始一脸幽怨地朝他翻白眼。
温热的鼻息打在他手上,痒痒的,暖暖的,须臾,见她安静了下来,才缓缓放开手。
江令桥往火中又扔了些祭物:“你有什么亡人要祭,你师尊不是好好的吗?”
容悦摊开手里的纸钱,开始精打细算:“这一半,是给江大人和江夫人的,晚辈初入凡尘,实在一穷二白,跟在你们女儿身边,这么久了也没见着一个子,此番多有冒犯,实属无奈,万莫见怪!”
说罢,慷慨地洒了一半纸钱下去,火苗登时更旺了些,亮堂堂的,映在脸上温温的,热热的。
江令桥停了下来,双手抱肘地看着他,脸上浮起危险的笑意。
“这一半的话……”容悦想了想,最后目光落在腰间的苌弘碧血上,“便祭奠我师叔吧,这么些年,从来不见师尊给您烧过纸钱,等我回去必然给您做主,替您好好说说那老头!”
话罢,手中一洒,又是一阵火光蓬起。
“没了,”容悦面向江令桥,两手向前一摊,“干干净净……”
江令桥实难相信,这么片刻真让他找出了个亡故之人,细细打量道:“你还有个师叔?”
“嗯——”容悦拉长了声音,“听师尊说,好像叫山道年。”
“……什么?”
“山道年。”
江令桥忽然心间一紧,那是一股没来由的疼,宛若被往事猛地一攥,密密麻麻的苦楚。不知是风还是火的缘由,发间束着的白藏四散而动,猎猎作响,像是镇压着一个不安的灵魂。
“你怎么了?”容悦脸上的笑容顿时褪尽,眼中尽是担忧。
“没什么……”江令桥疼得咬牙,险些坐不住,仿佛有根铁锥在一下一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