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结束,他们一同留在了中都,入元亨书院,以待殿试。后来一人一榜十三名,一人二榜第七名,皆入虞部为官,分授虞部郎中与虞部员外郎之职。两人身在异乡,互相扶持,又兼具勤勉踏实、一心为民的品格,本应仕途大好,可是入朝尚不过两年,便开始横生苦难。”
“十二年前,绪风河并不如现今这般清明,其上游无草木依托,泥沙污浊,更有百姓肆意投扔秽物弃物。若是青天白日,河道一贯丛生异味;待到梅子雨季,涨起的河水奔流而下,裹挟着一捧又一捧泥沙漫上河岸。终年累月,难见一汪清池。那时,富家子任虞部郎中,便是他力争重整绪风河一策,两年来,几乎一心扑在了这件事上。”
“所有的事,放在嘴边说说,旁人听来都只会觉得轻飘飘,可是一旦付诸行动,才会知道事实究竟多艰辛。不必说钱财空虚人力就匮乏,更不必说夏热冬寒气息燥恶,此外更有不明事理的百姓不听劝阻。就在任官第二年,大雨泛滥的那一年,他于抢修河道之时,被卷入急流中而无一人知晓。”
“风停了,雨歇了,人们在绪风河的下游发现了他的尸首,浑身浮肿,面色惨白,一双眼睛被水泡得都凸了出来。”
“再后来,穷家子接替了他的职务,从虞部员外郎升为虞部郎中,一待便是十二年。这十二年里,他的遗志有人一刻不忘,绪风河成为了他希望中的模样,更有千千万万脚下的贫瘠之地化为沃土。”
“可是,斯人已逝,无缘再见。他的尸骨被埋葬在了河道上游,也就是那一年,朔风吹来一颗杏子的种子,嵌入泥土之中,生根,发芽,十二年瞬息而过,今已亭亭如盖。”
“那个人……”江令桥问,“是子芳么?”
“他姓梁,”吕襄平静地回答道,“梁子芳。”
他说完,脸上忽而露出一丝解脱的笑容,擎在手中许久的酒盏毫无迟疑地送入口中,一仰头,饮了个干净。
“吕大人——”
江令桥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可是一切早就为时已晚,那毒的药性极为猛烈,入口之后,几乎立时毒侵肺腑,无力回天。
一口污血自吕襄的口中呕了出来,他的面色无有一丝痛苦,甚至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宛若踽踽独行十数年的孤家寡人,终于熬到了解脱的一日。
他死了,无力地向后仰去,沉声栽在了地上。
他走了,带着一身圆满、两袖清风和了无牵挂去的。
江令桥木在原位,望着那具被毒杀了的尸首,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她一手搭在案桌上,一手垂于身前,却都紧紧攥着,一刻也没有松开。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屏得面色都泛红了,才骤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吞起气来。
容悦见状不对,连忙走去她面前,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听,不闻,不看,不想。吕大人已然了却了所有心事,他是安然离开的……”
江令桥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她只是莫名地心中觳觫。容悦适时阻绝了她的视线,话语如甘霖缓缓流入心中,渐渐地,渐渐地平息了那股突如其来的不安。
须臾,江令桥的头垂靠在容悦身前,她缓过来了。缄默地望着那具衣着朴素、面容黝黑沧桑的尸首,她第一次有了罪恶的感觉。
是时,八月和初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身,笑盈盈地凑到江令桥的面前。
“护法果然神机妙算,”八月的声音雀跃着,“我就知道不会有护法完成不了的任务!”
“他死前留了遗志,”江令桥说,“想要一半魂归荒山,一半归于绪风河。人既死在了我手上,便由我来完成他的临终之托吧。”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欲去收敛吕襄的尸身。
“护法莫急!”
“等等!”
八月和初二似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容悦本来也要劝阻,奈何出口实在不如另外两人快,生生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怎么了?”江令桥疑惑地看着他们。
“哈哈哈哈哈……”八月干笑了几声,清了清喉咙道,“这种小事哪里劳烦护法亲自动手,我……我和初二就够了!护法完成任务正劳神,休养生息才是最重要的,交给我们就好了!”
江令桥攒了攒眉头,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
八月一只手背在身后,一个劲地戳着初二,初二忙抬头看向江令桥,可转瞬又怂了,一个劲地给容悦使眼色。
“啊——对!”容悦拍了拍江令桥的肩膀,“天色也不早了,为了这次任务劳心劳神一个月,你该歇息了,这种小事不如就交给他们去办吧!”
八月和初二忙鸡啄米似的点头。
江令桥有些不放心:“你们知道怎么做吗?”
“知道知道!”八月抢着应答,“焚化之后,一半撒在荒山,一半葬在绪风河上游一颗杏树下面,方才我们在屋顶,听得真真切切!”
虽然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可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江令桥狐疑着,最终还是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