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将这场旷日持久的白日梦彻底碾作齑粉。
皇帝进来的时候,身后跟了好些个内侍。薛云照忙从桌前起身,正冠撩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跪拜之礼:“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平身。”显然,皇帝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四下望了望,道,“此处可有什么月琴的曲谱?朕要贵妃一眼见了便喜欢上的。”
闻及那个人,薛云照的心忽的动容了一下。
然而天下皆知贵妃素爱月琴,却并不知晓她爱的什么曲调。薛云照正欲询问一番,皇帝的目光却被什么东西骤然吸引了,径直走上前去。
“诶,这是什么?”他捧起那尊舞女像,颠前倒后地赏看起来,动作又急又快,薛云照生怕一个不小心落在地上,毁成一滩碎石。
“回陛下,不过是个小玩意罢了,莫脏污了陛下双眼才好。”
“此言差矣。”皇帝看完了女子像不止,又拿起那白玉台左右看了看,忍不住赞叹道,“妙,真是妙啊!爱卿,你是从何处寻来的宝物?可有女子坐弹月琴的玉像?”
话音刚落,薛云照都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帝便瞧见了一旁各式凿刀,以及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玉屑。
“爱卿还懂得篆刻之术?这是你自己所做?”皇帝转过头来,兴奋地看着他。
“不过是平日打发时间的兴致罢了,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玩意……”薛云照道,“陛下是来寻月琴曲谱的?秘书省典籍深厚,定然有陛下想要找的东西,微臣这便陛下引路,陛下这边请……”
皇帝手一挥,显然兴致全在这玉像之上了:“不急,我看此物甚好,爱卿篆刻之术上佳,可还有坐弹月琴的玉像,也如这个雕琢得一般神妙的?”
“回陛下,臣……没有。”薛云照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朕瞧此物甚是欢喜,你既然说这是不足挂齿的小玩意,不如将此物赠与朕,你看如何?”
这一句话,果然印证了他心中的担忧。皇帝的面上带着笑意,语气听来像是询问,实则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那身后随行的内侍,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有如饿狼待食,眸子里是贪婪的绿光。
“陛下……若喜欢,自是微臣的无上荣光。”
他跪拜在地,垂首应话,一字一句皆出于口,双手却有隐隐的颤抖。
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挥袖道轻飘飘道一句:“起来吧!”
得了宝物,自然是要回去好好欣赏一番的。皇帝先前本还是兴致勃勃的,可怎么也没想到生辰礼也这般难准备,一来二去早就没了热情。
眼见爱妃生辰将至,月琴什么的十分劳心费神,还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死物最好,叫人省心。
谁知刚刚走至殿门口,迎面就遇上了一个人。
“陛下。”
声音一起,薛云照便知是何人来访。
他无比熟悉这个声音,然而语气之中听不出喜怒哀乐,门口黑压压地堵着好些人,他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能隐约听见三言两语。
皇帝忙将玉像藏入博袖中,两手负于身后,呵呵笑着:“爱妃今日怎么有心情来此处了?”
孟贵妃面上看着生气,语气却软和:“臣妾为何来此?自然是来寻陛下您啊!”
她盯了皇帝几眼,扬着下巴反问道:“陛下来此处所为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皇帝哄说道,“无聊罢了,四处看看,看看而已!”
这口气听着便是心虚的做派,贵妃望着他藏于身后的手,一副早就看破的模样。
“身后藏了什么好东西?”
“没什么没什么……”皇帝见状不妙,连忙换了个话茬,“爱妃寻朕可是有什么要事?”
贵妃听罢,忽的笑了一声:“自然是有事,只不过……陛下这是要与臣妾一起站着,在秘书省的殿前把事议完吗?”
“陛下,娘娘——”正这时,殿中沉默了许久的薛云照忽然开了口,“殿中僻静,不如进来说话吧。”
“是啊,”贵妃闻声,冲皇帝盈盈一笑,“陛下,站久了脚酸,进去说吧——”
然而,就在老皇帝放下所有戒备转过身时,贵妃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了他藏于手中的物什。
那是一尊女子刻像,少见地用了红色玉石,玉质细腻,通透如水。千百般的红交叠,呈现出别样的美来。
孟卷舒的目光不为人察地萤了萤,由最初的睥睨渐渐转为端视。
“陛下,这是什么?”她欣喜地望向皇帝。
“这,这是……”千金难买美人一笑,皇帝索性脱口而出,“这本是要送给你的生辰礼,你这般好奇,这下好了,提前被你见到了。”
贵妃一双明眸望着他,吃吃笑了几声,而后小心翼翼托着那尊女子刻像,径直走入了殿中,将它置于案桌前仔细摆好,又后退了几步,细细赏看着。
她俯看着那雕像,宛若在仰看一个圣洁的灵魂。薛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