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夏峥自数年前第一眼见楚藏,心中便不十分喜欢这个国师,倒不是因为什么市井的成见,毕竟自己同样是市井出身,没来由狗眼看人低。只不过如今这番言辞,置家国境遇于儿戏,着实在他心中留下不堪的一笔。
他仰起头,果决而坚定地看着楚藏,反诘道:“楚大人,我虽然许久未带过兵,却也是实实在在上过战场的!汜水关一战以五百踏白军击败数倍于我们的西土蛮夷;黑水西河一役六战六捷,顺利收复被西土强占了十五年的雍州;清水亭大破北军,使之横尸十五里;长陵之战我带领骑军三百步兵两千斩杀南疆三千余人,迫降一千多人。而后数年间三次北伐收复安西四镇,平定碎叶叛乱,长驱疏勒,进军于阗,夺回西北之地大片疆土。纵然我这把老骨头再腐朽,却也从未忘过本行!我的这双眼睛看尽生死,也自然看得懂金戈铁马之间的风吹草动,倒不知你们这些提刀不得的文人墨客,究竟是从哪本圣贤里看来的怀柔之法!”
楚藏没有立时答话,而是无言地看着他,须臾望了眼一旁的宋坤乾,徐徐笑开来:“夏将军,战场上的事我自然是比不得您,但怀柔之法宋将军也是极赞同的。您也知道,这些年来奔波沙场的人一直是宋将军,他在南疆也戍守了多年,想必比您看得要更清楚些,既然镇国大将军权宜之下同意了,满朝文武也都应允,我想此法也应是利大于弊,您又何必再固执己见呢?”
宋坤乾也这么想?夏峥难以理解,他曾是自己的副将,这么多年的仗难道都打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宋坤乾本能地避过脸去,没多久却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挺了挺胸膛,毫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
楚藏看着夏峥笑,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焦灼地落在了他一人身上,像是有无数团过在燎烧着他的发肤,极热,极痛。可是夏峥需得忍下,相比于家国安危,他一个半截身子作古的人了,再不做些什么,他愧对天下。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夏峥唇角抽搐,转而直接向皇帝谏言,“陛下,如今的南疆内部不齐,人心杂乱,这次若是求和,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假象。一旦他们内部再次纷乱,安定将不复存在,届时若是再犯,难道我们还要屈膝求和吗?我泱泱大朝,若是自己磨了自己的爪牙,东夷,西土,北地还会按兵不动吗?若是等到四方征战,必将是退无可退的亡国之时啊!”
他满眼期望地看着皇帝,却见他皱着眉头,沉吟半晌也没思量出什么结果,末了望着宋坤乾一眼:“爱卿怎么说?”
宋坤乾走上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道:“回陛下,臣以为,怀柔之法可取。我朝连年征战,虽然疆土完整外邦臣服,但成也兵戈败也兵戈,无休的杀戮丧失了多少人家的好父亲,好丈夫,好儿郎。多少平民百户的家中只剩老幼妇孺,长年累月地盼不来男儿归家。陛下,试问百姓想不想征战,又是否征战得起,最后的胜败又能否承受得起?若胜了便好,可若是败了呢?到时候,可不是现今的怀柔之法可以填补得了的!”
此话听来似乎颇有道理,皇帝被劝服得频频点头:“有理,有理!”
“宋坤乾!你不识时务!”夏峥也是情急,气得第一次在朝廷上直呼其名,“数月前南疆之役若不是你指挥不当,又怎能让我朝八万精兵惨胜南疆两万散兵,最后只余一万多人回来!你也知道多少家户没了儿郎,丈夫和父亲,你扪心自问,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干得还少吗!这样的胜仗打来不愧疚吗!从前你在我手下那么多年,何时该强硬何时该软弱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宋坤乾没有应他,双目仍直直地看着前方,袖间的手却暗自绞着,面色有些涨红。
早前夏峥说头几句时他还有些许反驳的勇气,可越到后面越没了声势,有些战战兢兢地抿着嘴,不敢抬眼看他。纵然他位高于他,却总是不免有种硕鼠之于猫的畏惧。
“夏将军,慎言。”楚藏厉声喝止,“朝堂之上,莫要忘了尊卑!”
这话正好给了皇帝台阶下,许久不上朝,陡然这么一久坐,本就不怎么舒服,加上群臣聒噪,夏宋分庭抗礼,实在吵得他头疼。此刻只想着去椒房殿好好歇上一歇,不再理会这些嘈杂之事。这会儿两手已经扶了额,打着浑水道:“既吵得如此不可开交,此事便暂且按下,明日再议,明日再议……”
话罢,在内侍的搀扶之下,他逃也似地下了朝,徒留身后的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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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度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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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中有两个病号是什么感觉,江令桥这几日算是明白得彻彻底底。毕竟欠着两人各半条命,不做牛做马什么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故而从四下奔走、忙前忙后已然成了常态,甚至还熟能生巧起来。
“饭菜来了饭菜来了——”
她一手擎着一个托盘,盘中挨挨挤挤簇满了各式饭菜,十分熟稔地踹开罗绮斋后/庭之门,转过身,抬脚又给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