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地走着,薛云照忽然开了口:“此处可有书塾?”
夏之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有,便是那儿了。”
循着目光看去,那截然不同于民居之所,风吹不破,雨淋不着,明显是处修缮得体的飞檐房,看得出几分书香意气。
薛云照黯黯:“怕也是夏姑娘你办的学吧?”
夏之秋笑了笑,声音很轻:“我不是在中都出生的,稍大点时才随父亲来了中都。江南距北部很远,故而这小半生也算是见识了一些风土。中都的繁华向来迷惑人心,然而天下积贫积弱已久,并不是他处也有这样的好风景。但凡多走两步,总能见识到不同的世间疾苦。纵然是皇城边上,天子脚下,也有这样的蝼蚁之地,那试想,旁的地方又会有多少?”
“薛公子,我不过是一介女子,没有什么翻山覆海指点江山的能力。我的天地只有一隅,我的能力只在区区,我帮不了太多的人,也根治不了此处的固疾。可是你们不同,你们身处朝堂,是口含天宪之人,唯有你们才可以彻底拔除这样腐朽的烂根。”
薛云照定定地看着眼前景象,许久轻叹了口气:“想必,薛将军也曾替你奔走过吧?”
“是啊……可你知道的,这不是易事,朝廷无人愿接这烫手山芋。打量着无非是穷些,饿不死多少人,动不了国之根本,又有我这样的冤大头看顾,便不愿留什么心思在此处了。”
这里的风很轻,薛云照仰头望着头顶那一方青天,那样高远而深邃,像是一具蒙蔽人心的画皮,阳光再和暖灿烂,却从未真正行至过此处。
这也是固疾,是朝廷的固疾,这几年来愈发深入骨髓。若想根治,必是钻心蚀骨之痛,要剜除腐肉,要下猛药。可朝廷上下,哪怕是君王,愿意舍弃眼下的安宁么?
此时此刻,薛云照觉得自己是另一个夏之秋,而东乐街便是如今积弊已深的朝廷。他的手所及之处只在咫尺,可环顾四周,八方百里尽是满目疮痍。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迎面倾轧而来,是同夏之秋一般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日,薛云照走遍了东乐街的每一处角落,看尽了这十数年来从未见过的荒凉景象。世间有阳光,自然也会有阴影,人在光明之下活得久了,常常会先入为主地以为世间本就该花团锦簇,受一叶而障目。
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然而,薛云照不知道的是,在他忧虑旁人的晦暗时,他的世界里,乌云正寸寸遮蔽日光。所谓的晦暗阴影,早已在某个未察觉的时刻,开始步步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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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令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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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薛云照按例巡营。
南疆一战后,他在军中的威信算是立下了,初入营中时各处总是颇有微词,如今也都渐而心悦诚服起来,一如行夜有灯火,便有了方向,懈怠之风不再,每次巡查时将士都勤勤恳恳地操练,未见一丝纰漏。
薛云照心中慰然,言语赞扬了几句,却见几个副将看他的眼神有些闪烁,便问道:“怎么了?”
张副将心口不一地摆摆手:“无事,无事……”
薛云照又看了看旁的人:“当真无事?”
众人又心口不一地点点头。
薛云照负手:“既如此,今日巡营也差不多了,我这便回去了。老张,晚上和兄弟们吃点好的,不用担心军饷,从我账中出,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说着,抬步似乎当真要离去,几个人手忙脚乱地上前拉住他:“将军留步,留步留步……”
薛云照早知他们心中藏着事,却又支支吾吾不言语,本也没打算真走,这厢转过身来,目光扫过面前一众人:“到底有何事?”
张副将是个糙汉子,低头搓着手,有些羞赧地笑道:“其实吧……是我……上回我家夫人难产血崩,多亏了将军策马从宫中请了太医来,才不至于一尸两命,事后又送了各种珍贵药材来给夫人调养。我这人……我是个行伍,说不来什么漂亮话,也知道将军是状元出身,没由得在你面前卖弄,就是想邀将军一同用些酒菜,但算不得什么珍馐,怕将军瞧不上眼……”
薛云照松了口气,笑道:“各位从军比我早,都是我的前辈,南疆一战中又同吃同住了那么久,难道还不清楚我的脾气秉性?酒菜摆在哪个帐中?走,我们一同沾沾老张的喜气……”
人群肉眼可见地松快了些,众人簇拥着他,一同嬉笑着入了营帐。
“要我说啊,咱们哥几个等了这么久,总算是盼来了个能主事的。原本想着朝廷糊弄我们,拿全天下的性命开玩笑呐!派了个白面书生来,怕是牙都没长全,竟也敢叫他统领三军,去与南蛮子较量?”孙副将单手托着酒碗道,“薛将军,是我老孙眼拙,你是实实在在有本事的,这一杯我敬你,算是给你赔罪,还请你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个大老粗计较!”
他说罢,咕噜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