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声名狼藉了,朝臣们殚心竭虑地要废了我,我若是要生气,早就活不到现在了。恶言无形,你将它视作锋刃,它们便能将你千刀万剐;你视他们为云烟,它们便奈你不何。所以啊,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1],你说对吧?”
江令桥眯起眼:“娘娘,你是越来越能言善辩了。”
孟卷舒笑着捧起碗筷:“你常怪我吃得少,若是我把这些饭菜全部吃干净,你会开心一点吗?”
“不行,晚上那顿也得算上。”
“你……行,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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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唐代王维的《酌酒与裴迪》
千岁鹤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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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皇帝没有来。
江令桥走进寝殿的时候,孟卷舒已经独自在铜镜前静静坐了很久。
“都这么晚了,娘娘怎么还没睡?”她忍不住问道。
“我睡不着。”
“是因为陛下的缘故吗?”
“好像,不是……”
“那是什么?”
孟卷舒抬眸看向镜中的自己,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江令桥缓缓走过来,拿起一把木梳来替她梳头发,无声笑道:“娘娘今日还开解我呢,莫不是夜间回想起那些不着边际的流言来,暗自神伤了?”
“也不是……”孟卷舒袖中的手绞着,寂寞地咬唇道,“就是心里堵得难受,怎么也睡不着,却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江令桥静静笑着,悉心地替她梳头,可梳着梳着,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诧,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声音骤然哽在了喉咙里:“娘娘,你……”
孟卷舒循着她的声音垂下头,看见她的手上、木梳上缠着大把大把的头发,多得让人触目惊心。
“哦,没事。”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转回身将长发全部拢于身前,静静地端详着。
头发不够黑,不够亮,如今似乎也不够多了。
她看着镜中的江令桥,笑意温和恬淡:“还是你的头发好看,稠而密,又黑又亮。”
“娘娘,”江令桥有些忧心,“近来你的脸色并不好,如今怎么又掉了这么多头发?”
“不知道啊……”孟卷舒茫然地看着自己,“就像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望秋,你说陛下今晚睡得着么?”
“娘娘……是在想他了?”
“我一点都不想他,”孟卷舒摇了摇头,似乎很肯定,“只是他在别的地方都睡不安稳的,只有在我身边才能睡得着……”
江令桥的眉头化不开,垂下的手慢慢握紧,连同那些脆弱易折的青丝一同紧攥在了手里。她觉得此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劝慰。
她对孟卷舒知之甚少,传闻中的贵妃声名狼藉,关于她的坊间传言没有几句是能够入耳的,可日久见人心,没有伪装的贵妃率性而鲜活,千人千言中没有一个可以比拟得上,然而对于自己的过从,她不开口,旁人便不会知晓半分。
晚风钻入殿中,悄无声息地吹灭了一盏烛火——已经是深冬了,夜里的寒气一日比一日凛冽。
孟卷舒的目光缓缓落向殿外,彼时月白如霜,恍若腊月冬雪已经飘了三日,人间尽已雪盖如席。
她站起身,缓缓行至大殿门口,仰头定定地望着头顶那片墨色的穹顶。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1]啊……
晚风起,吹乱了江令桥鬓角的碎发,却未能吹动孟卷舒的,她头承金冠玉钗,耳佩罗环,是静而自持的贵妃模样,日晒不化,雨打不湿,是个被端端正正高锁在黄金囚笼里的金丝雀。
“秋去冬至,天是该凉了。”她喃喃道。
“……娘娘?”江令桥偏头去看她,她神色黯黯,只出神地望着天边月。寒冬近新年,人总是容易在北风乍起时怅怀故往,娘娘入宫许久,从未省过亲,也从未提及过老爷夫人,这是……思念家中亲人了吗?
“明月长风,多适合舞一曲啊……”孟卷舒凭栏望月,口中呢喃,不知说与谁人听。
沉默许久,她突然回头,少女般欣喜地拉住江令桥的手止不住地摇:“望秋,你……你去殿内将我的舞衣取来吧,水墨色,嵌红的,就在最里面的柜子……”
“舞衣……”江令桥没反应过来,“娘娘你还有舞衣?”
“求你了,帮我找找吧……”
江令桥被晃得发懵,只觉得她鲜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便一口应下了,很快回殿中去替她找。
孟卷舒则喜得像个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坐回铜镜前,卸了贵妃头面,脱下锦衣华服,换了个简单利落的少女发髻。
那衣裳并不好找,被压在箱子最底处,鲜少被人问津。江令桥翻了许久才寻到,一到手便急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