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点了点头。
“明年还有科举,柳娘子若是心动,今年去了北疆明年就可考试,若得名次必有重用。”说话时,女子抬手倒了一盏茶。
柳氏一边动心一边皱了下眉头,这名女子看样貌言谈可知是懂礼之人,怎倒茶的样子竟不好看?
抬手拎着水壶倒茶的自然是一直带着纨绔气的卫瑾瑜,柳氏戴着幕篱,卫瑾瑜只隐约可见其神态,见她似乎看了自己一眼又低下头去看茶盏。
“你这般倒茶……”柳氏叹了一口气,还是说道,“想来娘子你在洛阳也是要掩藏踪迹,在洛阳身穿罗裙脚踩绣鞋的女子可不会这般倒茶。”
卫瑾瑜笑了一声,放下茶盏重整姿势又倒了一杯茶放在柳氏面前:
“这般可对?多谢柳娘子提点,我随性惯了,举止多有不当之处,以后定当小心。”
刚说完柳氏就有两分后悔,见这女子依自己之言换了动作,心中又有些难言之意。
她一身傲气早在郑裘带着两个妓子在自己面前招摇而过之时就名存实亡,郑裘不肯理她,郑家家仆从侍女听候她差遣不过是身份所限,心中也知道她不得郎君欢心。两个儿子对自己的叮嘱多是阴奉阳违,也不放心心上。仅有一个贴心的女儿去了北疆又变了一副样子,收到信看女儿满纸写的都是什么开荒、什么调粮、什么修铁轨走车,柳氏也不愿在给女儿的信中写这些琐碎心事。
眼前的女子言行有矩,头上珠钗虽然简单也价值不菲,身上又有什么管事的官职,这样的人听了自己的话并未生气,反倒笑着照做了。
顿觉心中有无限过往看不见的委屈在心中翻滚,柳氏笑了一声:
“我还有一问,我若是在洛阳立下大功,到了北疆可能否有个高些的职位?”
肩膀松下来,柳氏有些赧然:
“我女儿是白山都护府长史,依照大梁官制已经是正五品上,我年纪不小,科举想来无望,只想多点功劳能不给女儿坠了名声。”
卫瑾瑜看着柳氏,轻轻挑了下眉头:
“柳娘子想立什么功劳?”
……
回了府中,柳氏换了一身衣裳走进院中。
院子里菊花的花期所剩不多,晚开的紫色菊花也花瓣大开,郑裘的祖父俭省持重郑家在洛阳原本并无府邸,这郑家的宅院还是申家败落之后郑裘的阿父想方设法从官署买来的,从前的主人是申荣的亲信。
这院中原本有几株极好的牡丹,柳氏小心侍弄,又分了几株送回了柳家给祖父做寿礼,结果定远公一刀劈下了郑裘头上的花,郑裘就将家中上下的牡丹全毁了。
在定远公面前软弱无力,回了家却能对花树痛下杀手。
这就是她寄予厚望的夫君。
这就是她费尽心血竭力操持的家。
这就是她视之为依仗、荣耀、传世之宝,愿以一生去维护的郑家。
二十七年。
“我记得前年三涂山传信来说老宅失修……后来如何了?”
在柳氏身旁站着的是一名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头上戴着一根扁方金簪,身上穿着绀青色衣裙,衣服乍一看与柳氏身边大些的侍女仿佛,料子却是绸的,风一起便格外显出不同。
“娘子,郎君拨了给三房的四郎君五百贯让他去主持修整之事,想来是修好了。”
柳氏看着菊花,竟笑了:“哪里那么容易修好?只怕不仅没修好,三房的人日日喝酒饮宴还引了老鼠去了老宅,又将老宅的地给刨了大半。”
三涂山距离河南府一百六十余里,山上有一别院,当年郑裘那当吏部尚书的祖父郑劝正是在这里苦读五年,一下山便以才学扬名,选官为上上,一路官运亨通,在吏部尚书任上致仕,又将这院子作晚年清修之地。自那之后郑家上上下下便将此地作郑家的福地,郑裘的阿父虽然为人平平,在这种事可称是至孝,服丧都是去那山上,三年下来里里外外将一原本就精雅的木舍改成了一四进大院随山势绵延。
长安的郑府成了回不去的旧地,郑裘当家之后就将郑氏在长安的宗祠迁到了三涂山,又安排了两家旁支照看。
柳氏却知道所谓宗祠不过是因为郑裘父子看中了山上风景极好,又无人管制罢了,前几年郑裘得势之时曾带三百仆从和亲近世家子弟一起上了三涂山,又请了数百妓子,说要学谢公携妓同游,结果被杜晓一封奏疏告到了圣后面前,圣后下旨令郑裘闭门思过三个月,等郑裘再回朝堂,便无人再认他这个尚书侍郎了。
“不仅没修好,宗祠还塌了。如此,才好。”
听见柳氏的吩咐,那妇人见柳氏看向自己,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大娘子,此事……”
“日内让你家男人将此事做好。”
妇人低着头道:“是,娘子。”
转头看着那妇人走远,柳氏叹了口气。
阿棋是她出嫁时阿娘指给自己的管家娘子,那时的阿棋孩子刚过四岁,一家三口随着她从柳家到了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