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一袭淡金的帝服、玉带玄披,正是皇帝孟诚无疑。
小皇帝已经有一天一宿没睡着了,他手里握着得不仅是正面军队收回离州城的军报,还有目前——也就是六百里加紧的一日余之前,战场总指挥、神武大将军耿哲启禀的战略目的,还有各方面的后勤调度、兵马动向、甚至各江的春汛情况。
这些事繁杂众多,几乎不是他一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可以承担的。若是放在一年以前,估计孟诚连自己坐在这儿都觉得心虚。
但董灵鹫已经替他弹压过豪门高官、公侯老臣,加上他亲政这些日子的经验,面对这些国运重务的时候,孟诚除了忐忑、忧心之外,竟然还有一丝心火熊熊,血脉沸腾。
“……康州四郡势必是要夺回来的。”兵部侍郎梁隐道,“大将军也是这个意思,他要占据离州城,拔军向北直攻,逼压四郡,先吞昭云、再收河尽之地。”
“话是这么个话,”领中书门下事,现今中书令、领参知政事的两朝宰辅重臣左越昌柱杖而言,“但这与离州城的情势又大不相同,北肃在四郡前线驻扎着六个万户,底下的千户、百户,里头骑着藩马的骁勇骑兵,岂是离州城可比,少不得要附近的御营中军、御营前军压上!以做支撑。”
“耿将军神武非常,手下八到十万的披甲正卒,打六万众,难道还……”
“敌守我攻!”兵部尚书罗平终于开口,“我赞成左老参知的话。”
“这也是将军军报里提到的,”有一人看向孟诚,“陛下,但这样一变,我们的后勤调度路线,也要跟着变了。河关五路、幽北五路、寒江上下游……这几条线全要过江、入离州城为驻点,再向北押送粮草辎重,以支撑前线军队。”
“还有马。”梁隐提到,“前一仗的死伤里头,多有应在马上的,什么老马病马,那是能上战场所骑的东西吗?如何跟藩骑作战?后勤管马政的几个营,多由当地所征的民夫押送,这怎么能安全?我看也一并交给他们吧。”
正在里头的熟人都不禁点头时,孟诚正在根据着各位臣工的话凝视着沙盘走向,和一个个或聚拢、或分散的旗帜,他盯着北肃的王庭,按下了视线,只是说:“诸卿说得好,拟诏,就这么发还给大将军,让他清楚朝廷的意思和动向。对了,也去请慈宁宫的皇太后凤玺。”
话音刚落,宣靖云刚铺开纸张、续上墨痕,外头便有陈青航的足音响起,他入内呈上匣子。
孟诚一边接过,一边问:“母后有什么示下?”
陈青航如实道:“皇太后请陛下先看河关五路的回报。”
孟诚略一颔首,将标着河关五路的信纸从头往后看,只几页便见到了郑钧之的那份,他只看了个开头,一双剑眉就拧起来,一直阅读到后面,已经有些血液翻沸,心口炽痛了。
他攥着纸,刚要咬牙发怒,旋即便看到了董灵鹫在纸张末尾的朱批,一手沉峻庄严的张猛龙碑,字迹清晰雅正,让他顾全大局,暂时不要发作,只是务必要将吃空饷这件事算进去,决不能高估各军战力。
口称三十万众,实际上有多少是民夫、是后勤?连耿哲麾下的部众都有胆子吃近乎一半的空饷,那他们近年来所保持的、所谓“所向披靡”的战斗力,究竟有几分是真的所向披靡,有几分是因为先前的敌方太弱小,那就有待商榷了。
董灵鹫的叮嘱不无道理,第一,军心是不能乱的,战未起先杀前线军官,势必大乱。第二,若是中央仍旧按照所谓“三十万兵、十万精锐”来调度,恐怕就要在北肃的六万众、及藩骑上吃一个大亏。
当然,依照着耿哲本人的性格,他直辖亲率的五万人,肯定是个实数,差不到哪儿去。但底下的都统、副都统,加起来的五万众,就很不好说了。
孟诚沉沉地吸了口气,啪地一声将纸张按在桌面上,而后又自我折磨似的,拿起来又看了一遍,那股对于想发国朝战争财、中饱私囊的怒火才勉强压制下来,他又看了看署名,郑钧之,好,这个熟人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听不到他带来一个好消息!
这就纯属是迁怒郑玉衡了,小郑大人秉公处置,至今还身处险地呢,还是他最信任的一个暗线,只不过是言辞犀利了些、讲话无情了些、文章寒气四射一些……
孟诚喝了口茶,憋着火看其他的。
幸好,除了郑玉衡这个不识抬举的之外,其他哪个吃朝堂粮的官员不会阿谀奉承?不会美化一番?就算他们眼皮底下也有吃空饷的事儿,但润色过后,倒没真让孟诚给气死。
小皇帝的脸色几度变化,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们心中惊疑不定,只怕出了大事。
好在孟诚最后还是忍下来了,只说:“这旨意得稍改一改。”
“陛下是何意?”兵部侍郎梁隐,这位梁大人直言询问,“是否是前线有什么事跟我等所知不同。”
“是为安全起见,”孟诚道,“要先调度御营中军、前军,这几万人不能慢悠悠地等着支援,要立即顶上,就压在正面战场的后方,让大将军手里起码有号称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