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交不劝,杨廷和就得自己开口。
他又赶紧保证:“新法总纲早已宣之于众,赋役是一定要动的。既然是嘉靖五年以前观成效即可,臣以为分步施行更为稳妥。明年使广东衙署焕然一新、官吏用命,诸办采买及商税也能看出一二成效;后年再动厘定赋役,官绅一体缴纳,届时皇子繁荣、京营初成,其余诸省纵然惊惧,也只能多上弹章攻击臣等。”
杨廷和苦着脸:“陛下,届时您得明鉴臣等难处啊。”
党魁求保护,朱厚熜笑了起来:“阁老勿忧,朕只是望卿等从全局去谋划,不要畏缩不前。朕提出这些想法,卿等自当尽量稳妥行之,嘉靖五年前有个初步模样便可。”
杨廷和松了一口气:“陛下圣明。”
朱厚熜又看着众人:
“《大学衍义补》中,朕读得一语,颇以为然。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天以天下之民之力、之财奉一人以为君,非私之也,将赖之以治之、教之、养之也。”
“正如太祖之得天下,盖因蒙元治下我华夏之民永为奴仆、生灵涂炭。顺应天命、代行天理者,需顺应人人皆欲安身立命之人理。若朕不能使天下百姓人人皆有安身立命之可能,则大明日渐违背人理,天命终将归于他人。若要天下百姓人人皆能安身立命,其法恐需从物理中寻得。”
朱厚熜停顿了一下:“世人多有谓丘公妖言者,为天子讳也。其有言曰:世间之物虽生于天地,然皆必资以人力而后能成其用。其体有大小精粗,其功力有浅深,其价有多少。直而至于千钱,其体非大则精,必非一日之功所成也。朕深以为然,此言道尽物之理、人之理。”
“天下财非定数,大明田土物产所有数,然人力如何顺应物理而用,天下财货便如何增减。朕必欲行新法,只因大明人力已日渐束缚于田土、徭役之中,而于世间诸多之物漠视之。此书虽不可尽信,然其明道术、辨人才、审治体、察民情、崇敬畏、戒逸欲、谨言行、正威仪、重妃匹、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等等诸治国要旨,卿等亦可读之,思之。”
后面这大大几段话,又把广东新法的这个框架与天理、物理、人理这一理论结合上了,老年学习班勉励跟进。
这也是朱厚熜在万法馆中经人介绍之后的一个发现,丘濬这《大学衍义补》在这个时代确实堪称“大逆不道”,不仅详细阐述了君主合法性来源这种敏感问题,甚至还提出了“劳动决定价值”这种观念。
朱厚熜虽然不会尽数采用,但不妨碍他取其中有价值的内容来包装自己的天理、物理、人理学说。
大明如今的问题其实就是内卷。
官方束缚太多,大家主要都围绕着田地在想心思,胆大一点的行商受到重重限制,海贸行商更是犯禁。而明明很可能已经有了一亿多人口,一小半都逃成了“隐户”,没有身份、没有尊严、没有未来。
朱厚熜知道新法的细节一定会出很多问题,但那是臣下应该帮他去想周全的事。
他的大方向只有一个:先松松绑,释放一下来自于人的生产力。
看他们若有所思,朱厚熜笑着说:“这偶有所得,还需卿等细细思之。新法要旨、学问精义,朕都不需要,朕只要一个富强的大明。”
十七参策及两伴读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偶有所得……除了吴廷举一个人,其他人心里都想着:你偶得太多了,你怎么经常有所得?
皇帝不要这方面的名誉,他愿意这些参策们拿他的智慧去装逼,去叠光环,去获得声名。
但他要效果。
当然了,参策们也不敢现在就在外面胡咧咧什么学术新发现——以己度人,他们不敢去抢这一个荣誉。皇帝会在什么时机正式公开他的学问心得,恐怕也会有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