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袁副将拿羊肉噎住了他的嘴:“废话,薛将军乃状元出身,文人最是风雅,岂是我们这些脑子里藏不住墨的能比上?何况将军如今已经豪爽很多了,你怕不是忘了他初入军营时的模样?”
一句话引人入胜,众人不由得想去了一处,而后一同哄堂大笑起来。
“都说文人礼节重,我那时算是见识了个全。也难为薛将军是怎么记得住恁多讲究的,竟挑不出一丝错来!”
“可该说不说,薛将军一言一行当真让人瞧着赏心悦目,看着就不便宜……”张副官想到自家孩儿,不禁有些想入非非,“我家夫人给我生了个千金,真是怎么看怎么欢喜,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来送给她。只是不知将军是在哪家书塾上的学,我也想将我家丫头送去识字学礼,日后做个不便宜的闺秀,莫要沾了我这个兵鲁子的粗放气……”
席间有人笑:“老张啊,读书也是看自个儿领悟的,一个书院也并非所有人一般长短,榜上也只有一个状元不是……才出世便要受苦,且让你家姑娘松快几年吧,哈哈哈……”
这番话惹得席间笑作一团,张副将也忍不住笑起来,三两杯酒下肚,亲热如家宴一般。
“《百君见闻》里有个故事,其中便说到一位女子,”薛云照搁了碗,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她家是武将出身,家里将她养得很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茶插花之类的雅事也无有不会,是个谁也挑不出错来的大家闺秀。可是……她却不是一个快乐的人,一辈子都在向着与自己心意相反的方向活,一辈子都在看着心之所向与自己渐行渐远……”
薛云照回忆着夏之秋的模样,每每见她,她行止时总是仪态得体,亦或是静静地坐着弹琴习字:“她本该是大地青空之间一朵逆风的高岭之花,却在不相宜的水土里逼着自己成了朵娇弱的牡丹,安安静静地栽在百花齐放的园子里……”
“不是个喜人的故事……”众人啧声一片,追问道,“那这位女子后来如何?结局是好是坏?”
薛云照抬眼,单手将自己的酒碗加了个满,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后面的故事……尚未写完。”
百君见闻,千人千面,每个人都是其中主角。
他语重心长地同张副将道:“老张,日后从文从武皆是出路,各有风姿,你若是真心疼爱我这小侄女,倒不如由她去,做个简简单单快乐的人……”
世间荡气回肠的故事多由眼泪堆砌,纯然的快乐少见,是否便因不够动人,听来也就不那么弥足珍贵了?
这场酒喝了很久,不知不觉天也黑了,瞧着明月高悬,夜色不浅。薛云照起身欲走,却几次三番都被拽了回来。
“将军将军,走这么早做什么?再陪属下们说说话啊!”三人脸上攒着笑,生怕一个不注意他便走了。
薛云照抬头望了眼天色,道:“我是孤家寡人不在乎,各位家中的夫人孩子怕是要等得着急了。”
“不碍事不碍事……”张副将拽着他不让走,“本就是说好了的,今夜不回去也不碍事……”
袁副将一跺脚,声音粗犷:“就跟将军明说了吧,都吞吞吐吐一下午了,哪里是行军打仗之人的做派!”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有些紧张起来,大气也不敢喘,空气中死一般沉寂。
薛云照隐隐预感有什么大事发生。
最后是孙副将下了横心,三步并作两步从帐中的柜子伸出取出一个木箱,用随身的钥匙打了开来,而后,从其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薛云照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场景,烛火莹莹地舔舐着他的面庞,胳膊被两个副将拽着,而他立于营帐之中,亲眼见到一件明黄的龙袍缓缓现身于眼前,宛如一轮浑圆的朝日冲破木头的桎梏,完完整整地刺入眼帘。
“你……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薛云照怔得有一些口吃,头一次劈头盖脸地斥责他们道,“龙袍乃天家之物,这可大逆不道的死罪!快放回去!连箱子囫囵个地全丢进火里,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就当今天什么也没看见!”
“薛将军——”孙副将捧着龙袍跪在他面前,喉音有些酸涩,“这天下病得太深太久了,人快要活不下去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另事新主吧……”
“是啊将军……”袁副将拱了手,径直跪倒在他脚边,“从前军中有夏将军,兄弟们的日子还算有奔头,可后来重文抑武之风越来越严重,直把人往绝路上逼——夏将军成了闲散官,大权旁落他人,军中更常是缺衣少食,那点少得可怜的军饷恨不得一份掰成十份来花。我们尚且如此,莫说是家中父母妻儿了!将军,此诚危急存亡之秋,这天下唯有易主才能搏出一线生机啊!”
“糊涂!糊涂!”薛云照道,“这种事也是可以妄议的!一个不小心,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日子纵然苦些累些,总还是有盼头的,你们难道想因为一个荒唐念头就断送所有人的希望吗?”
张副将拽着薛云照的手松了松,鼻子一酸,一个铜头